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肖辉跃大树永不倒

  • 来源:本站原创
  • 时间:2021/3/30 18:46:56
大树永不倒

我家的坑上有棵大树——一棵百多年的大红果冬青。

这样的百年大树,靳江两岸寻不出几棵。

二0一七年七月一日,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洪水把我们的土坑冲软,定格了这棵大树的生命。

事实上,如果不是大水冲垮,大红果冬青至少还可以再过上一百年以上的幸福生活,它是果树界的寿星。一般果树的寿命,像桃树不过十来年,梨树不超过二十年。橘树算是长寿的,就是那种有核的南橘,在细叔家后山有一棵,七十年了,现在还结果。与其他果树不同的是,红果冬青的果实可以食用,只是从不轻易把色香味出卖给人类。要懂得它的美味,最好请教小蜜蜂和燕雀、黑尾蜡嘴雀,或者白头翁也行。

大红果冬青树倒下之后,我们把它放在果园里自然风干。一年之后,新哥和德哥拉上电锯,把它栽成十多条矮树凳。又一年之后,新哥再请人刷上一层清漆。现在,这十几条满载靳江一个世纪历史的树凳就安放在它孩子脚边——另外五棵六十多岁的红果冬青树下。

                 二

说来惭愧,在二0一六年我们重建房子的那一年前,我从来都没有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四

时光再倒回到八0年代,这个时代可以说是林木的黄金时代。自一九七九年确定每年三月十二日为植树节后,每年三月,每座山里都是挥舞的锄头和嗨哟嗨哟的口号声。现在我们看到的整座整座、一排排统一颜色统一形状的绿色森林,大抵是那个年代植树的成果。当年评判一棵好树的标准是:长得快、笔直,乃是栋梁之材。作为一棵十几年即可长成建房和家具的上好木材的杉松之类,马尾松,以及山杉便是人工植树的首选。现在对树的审美完全打破有用无用论。越是长得慢,长得歪瓜裂枣,最好是浑身带刺,全身生疤,这样的树越是抢手货。比如皂角树、虎刺。

  

植树的单一性在几年之后陆续看出一些弊端。八十年代中期,马尾松毛毛虫大爆发。我那时正在石家湾一中读书,一条一条生着红黄色长毛的毛毛虫挂在教室外面的树枝上,叶片上。一片拇指大的树叶上可以趴满上百条食指大的毛毛虫,一条叠一条,就像善男信女挂的许愿布条。它们从瓦片底下,墙砖缝里,排着队拱到我们的教室里,和我们一起吸取书本的营养。毛毛虫一边考验我们的胆量,一边也给我们开了眼界。那个年头,每座山头都是全身红色,或者银灰色,我们称之为“洋咪咪”的直升飞机,打着圈圈喷农药。而在我们看来,那喷洒的长长白水雾,就像在搞特技表演。

不生毛毛虫的国际松很讨人喜欢,我们原本有一些本土树的山也被砍光,全部栽上国际松。我们的大红果冬青家族占的地盘不大,又生得偏僻,由此躲过改朝换代的命运。因而又多吹了近四十年的靳江风,成为本土原生树种中为数不多的几棵寿星树。

                 五   

为什么从八十年代起大力提倡植树,这又得再退回去三十年。

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起至七十年代,大家都在砍树。一为生计:人们需要柴火做饭,取暖。从七十年代末开始,双狮岭的煤碳开始进入平常百姓家,砍柴的生活方式才慢慢淡出历史舞台。二还是为生计:只不过砍掉树木是为种经济作物。我们队里的后山,在我的记忆中就是花生、黄豆以及红薯的世界。以至我一直以为这就是山的本来面目,山就是拿来种花生黄豆的。一直到九十年代,一夜之间经济作物大家都懒得种了,说是不划算。几年之后,山里就开始生野树。三十年过去,大自然把后山打扮得原始森林一般。山里什么树都有,什么鸟也有,你不带柴刀、不带手电筒、不找一个当地老农带路,休想进得山去。

七十年代靳江河边还开始引进另一种经济林—油桐树。油桐籽榨桐油,是很好的经济树种。不过,现在这种树并不因油桐籽闻名,而是树叶。油桐叶一到秋天就变得橙黄,随着冬季来临,又会变得一片火红,风一吹,层层叠叠的树叶析出无数个层次,直把靳江染成一条彩色的河流。它有一个能勾起文人诗兴大发的学名:乌桕。九十年代时油桐树已遍布河岸,它的引种成功同时也意味着河边草时代的终结,河边林时代的来临。在铁轨铺上河道前,一些有眼光的人,或者说是一些有经济头脑的人,立刻把大油桐树挖了去。现在,河坑上基本只剩一些十公分以下的小油桐树了。还有零星几棵二十公分以上的大油桐树,因为太靠水边,无法挖出而成为幸存者。

平淡是真,人生如此,树生亦如此。我们的大红果冬青要再次感谢自己姿色平平,能力平庸。没有一个文人会写一首诗来赞美它,没有一条虫子会瞧得上它。且不说毛毛虫那样的美人虫,连白蚁那样的小不点看到它都拐着弯走。旁边的香樟树被白蚁蛀得花猫一样,冬青的皮还是光溜溜的,几乎没有虫蚁留下过足迹,最多只有几条鼻涕虫来抱大腿——它的皮常年保持湿润。果实没有任何价值,既不能榨油,也不能像桃梅李果一样能巴结人的嘴巴。一串串朝天举着,像糖葫芦。它年复一年举着糖葫芦在靳江沿岸叫卖,只有那群与它一样姿色平平的乡下鸟,从四面八方赶来捧场。

不过,作为一棵已经成年的树,要逃脱五八年大炼钢铁的重任几无可能。这又亏得它大气晚成的气质。当年它已经四十多岁,还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单身汉,只人一条大腿粗。像它那个年纪,构树早已儿孙满堂。就是香樟,孩子也差不多一样高了。冬青一根独苗立在高坑之上,无人打其主意。在垅中大树一律大炼钢铁时,它便成了靳江两岸鸟类最后的一棵救命树。也就是这一年,一群好吃的鸟把它的籽吐在高坑之上。由此,五个孩子便在它四周生根发芽。 

 
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

 六

时钟再往回拔,到了它独自成长的青少年时期。

一九四九年秋,解放军雄赳赳从冬青树旁过,那是林彪的部队从湘潭来,经大屯营镇,往长沙去。公公本家的一个堂妹,时年十五岁,不惜削发为尼相要挟,要去参军。被关三天后,乘人不备,跳窗而逃,一双赤脚追到长沙,终赶上大部队,成了南下干部。这一去就是六十年。再回乡,父母已去,田园变样,只有冬青树还在老地方等她。冬青树长得越发高大壮实,而小姑娘变成一个拄着拐杖,白发苍苍,操一口纯正的广东话和普通话的外乡客,宁乡话讲出来,没几个人听得懂。也许大红果冬青树能听明白,毕竟多年以前两个曾是要好的玩伴。

解放军过路之前,一九四五年秋,冬青树目睹日本人从垅里对门的廖家巷子过,枪上的刺刀已取下,他们投降了。而在这一年的正月初一,公公和大叔趴在冬青树下大气都不敢出。河对门的蒋家湖方向,陈敦和的自卫队与日本人正打仗。子弹唆唆从兄弟俩头上飞,事后两兄弟打扫战场,冬青树毫发未伤,附近草丛里捡了整整两担枪弹壳。到底是兄弟俩护住了冬青树逃过战火,还是冬青树保佑兄弟俩躲过子弹,谁也说不清。

时光再退回去十多年,回到民国二十年代,公公在和他差不多高的冬青树下放牛,拴牛绦绳。老牛爱嫩草,嫩树苗也逃不出牛掌心。嫩树苗不是被牛脚捅成两段,就是被牛扯了嫩叶,要不然就是当拴鼻棍,或者牛脖子的按摩棒。当年小冬青能从牛嘴下逃生,归根于又苦又涩的叶片。牛模样老实,肚子里却是精明的。在嫩草与嫩苗遍地的时代,去追求一棵小苦树绝对不是一头牛该干的事。

牛啃着嫩草嫩树苗,赤练蛇、大王蛇、黄鼠狼就在草丛里钻来钻去,竹鸡在河坑上发出一长串喝彩:河中一长排木船,船上是堆成小山一样的煤炭,艄公站在船头撑竹篙。煤炭沿靳江河下行,过道林,在洋湖进入长沙市。

煤炭来自靳江上游的双狮岭煤矿,公公的父亲正在矿里指挥工人挖煤炭,他是把头。公公的爷爷曾跟随曾国藩手下大将,家住石家湾的族兄周达武去四川打仗。仗打完两人各带了一个漂亮的川妹子回来,其中一个成了公公的奶奶。

一九零六年,这一年在历史的长河中腾不起多少浪花,但在白泥塘的历史以及中国近代教育史上却意义重大。公公的爷爷在这一年看中这块靠靳江河边的小山,从此安家乐业,生根散叶。他在自己的土地上栽下一棵小冬青幼苗。

  

同年,周达武的儿子周家纯(后改名朱剑凡)毁家办学,把祖上祠堂改建成学校——即今日宁乡九中。不久,学校里栽下两棵桂花树。

在某些方面,对于某种植物的偏爱是有传统的,同时也反映出人的某些品性。九十年代时,新哥也曾尝试在他房子旁边再栽几棵大冬青树,只不过,他想方设法搞来的大冬青树,没有一棵成活。

  

若干年之后他才明白,大冬青树是一种对生养的土地极度忠诚的树,扎根在哪里就只认哪里的水土。移栽,便以死相抗,绝不离开自己的故土。而以现在的科技要栽活也绝非易事。除非,砍掉它的头颅,卸下大部份的枝条,再把它脚底下的那块土地一并移栽。不过这样一来,就像一个整了容的人,再也不是原来的自己了。

  

回头再看,百年前,祖上为什么要栽这样一棵树,这实则是,冬青树与主人一样志趣相合,都能经受考验与磨难。且都——大器晚成。与大红果冬青树一样,祖上四十岁才开花结果。

我们一大家子十几号人坐在矮树凳上,听九十多岁的公公和大叔讲家族传奇故事。“叮——”,九中的上课铃声飘过河。“唧哩咕噜,吧唧吧唧……”一大群刚从北方赶来南方越冬的黑尾蜡嘴雀、燕雀飞落到红果冬青树顶。红果冬青树在蓝色的琉璃瓦屋顶以及土黄色的大理石窗前,摇曳着火红的果实——亦如旧时在红砖瓦屋木窗、土坯茅屋纸窗前一样,多情而热烈。

作为当年栽红果冬青树的第四代后人,我会守着它老去,一如它守着我老去。

(本期供图:肖辉跃)

作者简介

肖辉跃:中国散文学会会员,中国科普作协会员,长沙市作协会员,毛泽东文学院散文班学员。著有自然文学集《飞跃高原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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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编辑:佚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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